“杜老师,这块试验地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但是也别特别照顾,跟你们自己种的一样就可以了。”
“杨老师你放心,我们都会照顾好的。只是今年天旱,这批种薯试种的时间又晚了近一个月,也没有配方肥料,估计产量会受影响。但是,商品属性应该还是能保证高水准的。”
“我主要管品种优质化这个环节,后边的落地环节你是‘专家’”。
【资料图】
“那你得多给我提供一些种薯,我也知道第一代很少,争取第二代多分给我们合作社一些。”
……
位于寻甸六哨乡海拔2600多米的试验田里,杜春永和云南省农科院杨琼芬研究员正在讨论种薯试种的细节问题,他们和周围的农民在一起,毫无违和感。
杜春永(左)杨琼芬研究员(右)
杜春永是寻甸县重要的乡土人才、马铃薯产业发展的关键人物,曾荣获2013-2015年度全省粮食生产“突出贡献农业科技人员”“云南省先进工作者”等荣誉称号。30年来致力于马铃薯优质种薯科研、种植推广,将科学种薯的“论文”深耕在红土高原上。
寻甸六哨乡属于较为典型的高寒山区。主要农作物有洋芋、苞谷、油菜籽、青稞等。从山坡上看下去,目力所及之处几乎都种满了马铃薯。
在杜春永的记忆中,他小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种马铃薯,那时候大米不够吃,每次吃饭都要先吃马铃薯、荞饼,最后才能吃一点点米饭,可以说吃马铃薯吃到怕。然而,他的人生却和马铃薯紧紧地绑在一起。
1987年高中毕业后,杜春永顺利考上云南师范大学生物系,成了全乡第二个大学生。村民们给他起了个别名——“大学生”。那个年代考取大学意味着“跳出农门”,似乎他的人生就此不会再跟马铃薯有什么联系了,然而,进入大学后他很快与马铃薯结缘。
云南师范大学生物系有一个薯类作物研究所,主要开展马铃薯相关的科学研究。看着实验室里的组培苗及品种繁多的马铃薯,杜春永才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我是高寒山区走出来的,可以说是马铃薯养育了我,现在有深入研究的机会,就希望自己所学能为家乡做一点贡献。”当时,很少有学生参与到这样的实验中。为了争取机会,他主动承担起实验室后勤工作,一有机会就向老师请教马铃薯实验的各种问题,一段时间后,老师被他打动了,允许他参与研究所的实验。
为了拿到第一手数据,杜春永跟随老师回到寻甸,调查各种马铃薯主栽品种退化情况,并进行品质检测。他每天早上7点起床,带着耙子赶往马铃薯地,挖样品、观察变化,对生产加工的品种,进行测量记录、保存样品,每天都要忙到晚上10点左右。
1991年大学毕业后,杜春永被分配至寻甸县一中教生物课。虽然离开了大学,但他的研究并没有终止在获得文凭的那个夏天,反而像种下的马铃薯在毕业的雨季里肆意生长。他在宿舍门前的花盆里种满了不同品种的马铃薯。家人也专门给他留了几块试验田,经常一块地里同时种植好几个品种,开花后,五颜六色的马铃薯地别有一番景致。
1996年,通过大学老师的介绍,杜春永兼职为一家跨国企业做马铃薯产业化加工品质调查试验。他出色的科研表现得到了对方的认可,公司提出来让他到马来西亚负责蔬菜加工。与在学校当老师相比,这家企业的工作无论薪资待遇还是发展前景都更优越。
杜春永有点动心了,可一看到门前种的马铃薯,看到家乡种植品种老化、产量低、广种薄收,群众还在贫困线上挣扎的境况,他决定留下来解决家乡马铃薯种植的问题。他说道:“我不去,企业还能请到其他人。我去了,马铃薯的研究就会半途而废,之前的积累就全是徒劳,更何况自己还没有为家乡做出一点成绩尽一分力。”
为家乡做出一点成绩尽一分力,并不容易。种子是农业生产的“芯片”,优良的种薯对马铃薯生产的重大影响,是不言而喻的。然而,让当地农民选用良种却并不容易。
1997年,马铃薯品种“合作88”传到寻甸,杜春永便带回六哨乡动员村民进行种植。但是,大家对新品种都很怀疑,生怕上了“大学生”的当,担心没产量。
为了消除疑虑,杜春永用自家和亲戚家的50亩土地试种植,收获时“合作88”亩产较当地种植多年的品种“米拉”增加了1吨多,当时“合作88”每公斤0.7元的市场价刚好是“米拉”的2倍。这可让周围的村民“眼馋”起来,都来打听“大学生”用的哪个品种。第二年,周围群众都争先恐后要种“合作88”,第三年种“合作88”的土地几何式增长。
“群众是最聪明的,下多大力气、投入多少资源去说服他们用良种,都不如自己种给他们看。”杜春永说道。他还把这种推广良种的办法形象地“朋友圈式推广”。
要种出优质高产的马铃薯,采用良种还只是第一步。种植技术、田间地头的管理同样重要。推广良种的同时,推广对路子的种植、管理技术提上了杜春永的日程。
为此,他主动申请调往六哨乡工作。“能走出大山并在县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何其难得,更何况是放弃在县城教书回乡当乡村干部。”在家人的一片反对声中,他坚持回乡,成为六哨乡成人技校的一名教师,负责培训马铃薯种植技术。
过去种马铃薯是“靠天吃饭”,当杜春永提出马铃薯需要防病害、科学灌溉时,村民都质疑他:“‘大学生’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我们种了那么多年马铃薯连水都没浇过,更不用说防病,马铃薯怎么可能生病?”
村民们不理解,他就手把手地教。每当看到有农户在马铃薯地里,他便凑上去,拿一个好马铃薯与病马铃薯进行对比。“你看,这两种马铃薯叶子明显不一样。叶子长成这样就是生病了,产量会大大降低。”“村子沟渠里雨季都会有水,与其让水白白流走,不如引来浇灌。”在他的耐心讲解下,一些村民开始尝试人工抽水灌溉。当年收获时,经过防病、浇水的马铃薯个头更大,产量明显增加。
马铃薯植株
“优质的马铃薯应该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要能让村民挣到票子”。在那个粮食匮乏的年代,能填饱肚子的马铃薯就是优质马铃薯,所以产量是最关键的指标。而随着高产马铃薯的推广,种植马铃薯的地方,吃饱早就不成问题,但增收是个大问题。
“要想通过马铃薯增收致富就一定要有‘商品思维’,市场欢迎的马铃薯才能从农产品转化为商品,才能真的带来经济效益”杜春永说道。
1998年,他办理“停薪留职”,次年创立了寻甸高原农业科技有限公司,致力于通过“订单农业”的方式推广种植优质马铃薯,带领农户一起增收。这一年杜春永开始活跃在云南的各个蔬菜市场,在销售六哨乡马铃薯的同时,也加入到探索云南马铃薯产业布局的洪流中。
2001年,为了找寻适合精深加工的马铃薯,杜春永走遍了大理、保山、德宏的蔬菜市场,终于在盈江县找到了品质较好的“中甸红”,这种3月份成熟的马铃薯基本达到薯片公司的要求。他当机立断大量收购“中甸红”,并成功供应给上海的一家薯片公司。
因为储备了大量的专业知识和科研经验,杜春永能够发现和理解下游企业的需求,并经常受邀研讨仓储马铃薯品质保持和改良问题,寻甸高原农业科技有限公司也成为了这家薯片龙头企业稳定的供货商。
从2001年到2008年,公司还在德宏州盈江县、陇川县,文山州富宁县、麻栗坡县,曲靖市的马龙县、陆良县,广西壮族自治区的那坡县、田林县、德保县推广品质较高的“大西洋”和“合作88”马铃薯种植,促使上述县区的冬马铃薯播种面积、产量和种薯村民收入快速增加。
特别是在2005年,杜春永在盈江通过“订单农业”的方式一次性收购并销售了3800余吨“大西洋”,在西南地区马铃薯深加工市场引起轰动。同时,杜春永又引进商家将德宏产的商品薯外销到上海、宁波、长沙、哈尔滨、南宁、广州、成都等地。随后,大量马铃薯公司涌入盈江发展“订单农业”,盈江的冬马铃薯产业迅速进入发展快车道。
经过多年的市场实践,商品薯的推广和销售超出杜春永预期的成果,但是,一个新的“旧问题”又摆在了他的面前——优质马铃薯生产。
脱毒马铃薯苗在培养皿内
2007年,期盼近十多年的机遇主动找上了杜春永,他结束了9年的“停薪留职”,调任乡农业科担任科长。用他的话说,经过10多年努力,自己的职业才彻底与专业相符。上任前他退出了公司,只提供技术指导。
上任后杜春永从基础工作入手,抓脱毒薯苗、病害防治、肥料调配、种植技术和良种推广等工作。从2010年起,他配合寻甸县农业局向国家申请农业综合开发项目,开始建设脱毒马铃薯种薯繁育基地,培育、生产和推广优质脱毒种薯。
马铃薯通常是用无性繁殖,感染的病毒很容易传给后代。病毒在作物体内逐年积累,就会导致作物产量降低,品质变差。种薯脱毒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有效方式。
早在20世纪50年代,科学家就发现植物顶端分生区附近(如茎尖)的病毒极少,甚至无病毒。因此,切取一定大小的茎尖进行组织培养,再生的植株就有可能不带病毒,从而获得脱毒苗。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马铃薯脱毒苗生产主要来自高校和科研部门,数量有限,无法满足群众需求。
2011年,脱毒马铃薯种薯繁育基地一期正式投产,成为当时省内唯一的乡级脱毒马铃薯种薯繁育基地。杜春永带领大家与云南省农科院、云南师范大学薯类作物研究所、云南农业大学农学与生物技术学院等单位进行合作,共同开展技术攻关。同时,脱毒马铃薯种薯生产开始规模化进行。
培育中的脱毒马铃薯苗
马铃薯退化的问题用“脱毒”解决,但会导致马铃薯大量减产甚至绝收的“晚疫病”的问题又该如何解决?马铃薯晚疫病是由致病疫霉引起,世界各地马铃薯产区都深受其害,云南也未能幸免。防治晚疫病成了基地又一个主攻方向。
2012年云南省农科院的杨琼芬研究员到六哨乡进行种薯试种,杜春永向杨研究员提出防治晚疫病的问题。双方一拍即合共同开展晚疫病防治研究,经过两年的研究和实践,2013年通过精准施药的方式,成功地在试验田以外的地方,防治住了晚疫病。
种薯脱毒、防治病害取得进展的同时,杜春永又盯上了肥料改良的问题。几乎所有长在土壤里的农作物都会受到土壤“肥力”的影响,这个“肥力”问题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就是元素配比和供给是否合理的问题。
以前村民种植马铃薯施肥非常混乱,不仅造成大量的浪费,还对当地土壤造成不良影响。2013年开始,杜春永根据六哨乡耕地的土壤元素配比特性调配配方肥料。经过两年的种植试验,2015年在普通耕地中取得成功,亩产大幅提升,还有效降低了马铃薯种植的化肥使用成本。
在专家的支持下,杜春永带领大家成功将科研成果转化落地,有效解决了马铃薯种植的一系列难题。
为了适应马铃薯产业发展,2017年,杜春永指导93户村民成立了“寻甸万担坪种植专业合作社”,开展脱毒马铃薯规模化种植、配方肥料生产,并实践规模化病害防治技术,1520亩的合作社耕地上,每亩马铃薯生产成本降低260多元。
2020年以来,合作社又购买了成套种植机械、无人机等农机设备,使得雨季防治晚疫病技术得到大范围使用,推动脱毒马铃薯种植效率提高7倍至12倍。同时,为六哨乡村民提供病害防治服务。
至2022年,历时10年的努力,脱毒马铃薯种薯繁育基地建设完整,成为合作高校和科研院所科研成果转化的重要基地。“万担坪农业合作社”也带领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规模化农场式种薯生产。
2023年,云南省农科院新培育的种薯又一次在这里试种;基地脱毒马铃薯培育又开始新一轮改进;杜春永继续活跃在全国各地的马铃薯科研交流会和市场考察中,交谈中他还对不久前在德宏州接触到的新品种“云薯116”兴奋不已……
目前,六哨乡马铃薯种植面积从20年前的不到8万亩扩增至13万亩,去年产值达3.73亿元,农民人均收入1.8万元。寻甸县马铃薯种植达到20万亩,年产量达到40余万吨,马铃薯成为全县山区老百姓增收的支柱产业。
但是,新的问题开始出现,目前的当家品种青薯9号的劣势开始凸现。为此,杜春永带领农业科和合作社开始推广加工型薯片品种“云薯304”,特色品种“云薯603”(干巴洋芋),蔬菜型品种“云薯116”“云薯114”。
经过多年的实践,杜春永总结出了马铃薯种植的“六化”经验,即“品种优质化、种薯脱毒化、施肥配方化、灌溉节水化、病害防治专业化、产品商品化。”他说作为一个扎根乡土的“科研人员”,这“六化”就是他写出的最成功的论文。
杜春永表示,接下来要将更多的精力放到“六化”等新种植技术推广上来。他激动地说道:“我用了20多年的时间才教会六哨村民种马铃薯要‘换种’、灌溉、防病,接下来可能还要用很长时间教他们‘科技种薯’,争取这一次要的时间短一些。”
在离基地不远的马铃薯地里,一眼望去几乎每块地里都有村民在灌溉。他们自己带着水泵抽河水,离河的地使用的皮管有几十米,远的能有上千米,就算要经过三次接力,也要将河水抽取到山丘另一边的马铃薯地里喷灌。水喷洒在泥土上,那被寄予了希望的马铃薯正在悄悄酝酿发芽,积蓄着力量,为开花、收获做好准备……
杜春永最喜欢的歌曲就是八十年代那首《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他说道,还想再干二十年,继续把马铃薯“论文”写在红土高原上。
云迹青年融媒工作室出品
作者:徐嵩钦
部分图片由寻甸县融媒体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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