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不住的父亲
1987年10月24日,我勤劳一生的父亲刘永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年他68岁。
“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抚摸你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父亲遥赴天堂的三十余年里,我的心里始终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悲痛和思念。父亲的音容笑貌,在我心里始终鲜活和真切。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我家祖祖辈辈生活在太行山区农村。父亲很小的时候,爷爷因劳累患病得不到医治去世。爷爷过世,家中更加破败不堪,姑姑送到别人家当童养媳,叔叔过继给远房的爷爷,家中只剩下奶奶与父亲孤儿寡母艰难度日。为了活命,父亲在十一二岁时,就去给人家干活,不给工钱,只为一日三餐填饱肚子……
小时候,父亲时常神情庄重地讲起他当民兵支前打太原。不善言辞的父亲说到送军粮、抬担架时总是绘声绘色、一脸豪情。还有参加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的事,称道团结起来,赞誉集体力量。我高中毕业,终于能给父亲搭把手了。父亲明知我走后家里少个劳力,但他依然支持我参军入伍。临走那天,一直把我送到县城,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到部队要当个好兵。
一生忙碌,一辈子与土地为伴。父母在世时,家里的烟火气味浓郁。母亲干净利落,勤快能干,父亲身体健壮,是勤劳之人。我们姐弟七人,一大家人的生活重担全部在父母身上。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常年穿着磨得发软洗得泛白的衣裳,从来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山区的运输主要靠扁担。扁担是父亲一生使用最多的劳动工具之一,用坏多少根扁担已经无从考证。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有好几年时间,一到冬天,就与大东哥、轱辘哥、八万哥等人搭伴结队,鸡叫头遍(五更天)就出发,到距离村庄八九里的地方,赶在人们起床、生产队出工前,刨回一担柴来。在生产队劳动时,父亲会把墙角地边野蛮生长的荆棘斩除,消除对庄稼生长的影响,散工后把这些拾回来。父亲要从春天开始到入冬前,准备好生活和两盘火炕整个冬天的取暖用柴。
我们山村的土地虽然贫瘠,但地下煤炭富赡充牣,自古就有“凿山为穴,横入十余丈取之”,“自取烧用” 农闲而作,农忙而辍之说。为让村里人做饭都有煤烧,过冬不受冻。有几年一到秋收之后,父亲就与村里的几个人使用原始的起重装置和简单的劳动工具开起了煤窑,尽管开采的是浅层煤,但因缺乏资金投入,必要的设施不完善,安全上存在极大风险隐患,许多人避而远之。就是在危机四伏的状态下,父亲始终在坑底下挖煤。父亲在矿井下干活时穿的窑衣,是破了又补,补了又破,破的不能再破的,我在后来的多少年里再没有见过比那衣服更破的衣服,正是象父亲一样穿得破烂不堪的几个人让村里家家户户都平均分到了过冬的煤炭。
父亲在煤窑底下干活,五六岁的我自告奋勇给父亲送饭,因为每次从坑下上来的饭盒里总会有几个父亲用煤矸泥捏的小狗、小羊、小猪什么的,正是那些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吸引着我,让我给父亲送饭乐此不疲。
庄稼一朵花,全靠肥当家。庄稼没粪,跟着人家瞎混。无论是集体时期还是土地分到家庭。父亲总是一趟一趟担粪上山,一担一担把粮食挑回来,凭着艰辛劳作,维系着我们的日常生活。
父亲经常说,土改分到土地是他最高兴的时候。那时,他白天黑地整天忙在地里,不是往地里担粪,就是拾掇土地,他一镢头一镢头地深翻土地,核桃般大小的石头都被他捡到地边,大一点的都归归整整地垒到地堾上。地里的土打整得细细、暄暄的,杂草锄得干干净净。在后来分到的自留地和再后来分田到户,父亲都是按照他一贯的做法侍弄着那些土地。
地尽其利。父亲见缝插针,在自家地的河滩边、山坡上只要有一点点空地,父亲就会种上各种瓜果蔬菜,自家院落周围的角角落落都会种上葫芦、丝瓜、旱烟,能利用的地方都会用上,没有一点闲地方。
记忆当中父亲中午从不歇晌。夏天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吃过中午饭,父亲戴着一顶陈旧的草帽,走时捎带担一担肥料,就去地里干活去了。
从地里回来时也没有空着的时候。间苗时收拾一些苗子,锄草时拾掇一些杂草;不间苗不锄草时,路边剜点野菜,田间地头割些茅草。再忙再累也不忘记给家里所养的猪弄猪食,无论如何也必须满足填饱猪肚子的事。
下雨天折麻。折麻是从种植的青(白)麻秆上揭下柔韧耐拉的植物纤维----皮麻,用于制作布鞋纳鞋底和捆绑东西用的绳子。折麻之前有许多准备工作,要把生产队里分到家里的麻秆和有的人家不要的麻秆拾捡回来,整理成捆绑紧,要到河里或者废弃不用的井里,沤制(浸泡)二十多天,捞出后晾干,妥善存放起来, 因为折麻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的细活,必须等到天下雨时有了大块的时间时才能实施。麻秆折断后变为两种物质,一种是皮麻,一种是麻秸——夜晚短时照明用。
麻秆折了有了皮麻,再有了下雨的天气就是拧绳子。用拧麻绳的木线坠(线拐),拧制粗细不同供销社收购的绳子,获得微薄收益,贴补家用。
我家多少年的一棵老梨树,结出的梨子又小又少又涩,懂行的人说,品种退化了。以后几年,每到春天,父亲都要用镰刀刮去梨树的老皮,树根周围开出壕沟施上肥料,三天两头挑水浇树,梨子果然结得多了起来,质量品质也恢复到了从前。
父亲利用放工后的时间,砍来荆棘,挖回圪针,把梨树围得严严实实。秋天,除去给四邻八舍的乡亲们送去尝鲜和当场吃掉的,剩下的父亲用扁担挑到三十多里地外的煤矿、砖场去卖。
我十来岁那年,跟着父亲去卖梨,两笸篮梨子,我试着挑了一下,我使出吃奶的劲往起挑一担梨子纹丝不动。父亲挑着一个半大小子挑不动的担子要走几十里路,到达地点时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甜梨,甜津津的梨”,还得挑着担了游动叫卖,买卖中父亲总是把秤给得高高的,过后还给人家送上一个,嘴里不停地说:“自家树上的!”工人叔叔们钱也没少给,都夸父亲实诚。那天还遇上下雨,我们只得躲到人家屋檐底下。剩下不多时,为了早回家,只要路过的人父亲都要问一下要不要梨子,有的人给父亲翻白眼,有的甚至撇撇嘴还嘟囔些什么,父亲均不在意。
靠着那棵梨树,家里年年都有点小小的收入,缓解家里的燃眉之急,父母脸上一时少了愁容。
过年有几天休息时间,也闲不下来。安排好过年,大年初一开始就要修理、编织一年用的农具。先砍、推、打磨出锹、镢、镐把,以备一年随坏随换,一定不能耽误使用;要把头年秋天准备好的经过浸泡的荆条拿回来,维修好能维修的筐篓,编织出一家几个人用一年的笸篮篓筐等器物。“编筐编篓重在收口”就是那时对这句话有了印象的。
长期闲不下来,经年累月劳作,父亲的双手特别粗糙,满是厚硬的老茧,老茧以外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裂口。手背上青筋暴露,指甲磨秃了,甲缝里嵌着洗也洗不尽的黑。记得一到冬天,刨柴、挖冻土,干震动较大的活,那些裂口就会往外渗血,晚上经常用热水泡洗,一次,有人误导,用烧化的沥青涂抹可治开裂,结果烫伤感染化脓。就是这双手,维系着全家人的生活,滋养着我们的心灵。
那年,由于长期劳累,积劳成疾,一段时间里父亲胃部疼痛难忍,终于在母亲和妹妹们的催促下去医院,住进医院就做了胃切除手术,医生的诊断结果父亲得的是胃癌晚期,父亲的身体一向都是很健康的,甚至连感冒都很少,怎么会是癌症?父亲表现的非常镇定,不但没有恐惧反且安慰母亲和姊妹们:“人都有一死,我要走得早点了!”
出院休息时我从新疆回去看他,他对手术后不能干活,不得不闲下来十分自责。稍好一点后,父亲每天都到地里看看转转,拔拔草什么的,告诉妹妹们如何做好后面的农活。
父亲是在还能走动的情况下安排好了自己一切后事的。病重的那段时间,他忍着剧烈的病痛,不发出呻吟……经过一段时日的痛苦折磨,身体极度虚弱,最后在家中憾然离去,走时才68岁。勤劳一辈子的父亲,直到“天堂”才终于闲了下来。
父亲的生命是一种力量,他吃苦耐劳、坚韧乐观、正直善良、无私奉献,无声中塑造了我们的精神世界。
爱国顾家,辛劳坚强的父亲,在儿女心中永远是巍峨的大山,如果生命有轮回,来生我们还做您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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